他除了笑还能干什么，理亏在他，有可能是他为了避免受到类似的惊吓，自此我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不是我不想睡，而是在这段时间里，我还在甲板上疲于奔命。
　　

等到我做三副，实习生来自斯里兰卡，船长还是布若耶维奇，大副也是马切，在这对最绝拍档的关照下，实习生下午照样上甲板，但我几次都逮到他在垃圾堆睡觉（猛人），难以想象他是以一种什么样坚忍不拔的意志倒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中，安稳的睡去，无疑，疲惫战胜了嗅觉。
　　

这回我从裤裆下看到背后只有船长布诺耶维奇才会穿的那双凉鞋，故作自然的回头冲船长笑了笑并目送他失望地离去（想跟老子玩捉迷藏，做梦）。
　　

随后进餐厅吃饭由于没有跟他打招呼而被训斥了一顿，似乎在发泄他心中集聚的不快（我还没有疯，船长快控制不住了）。
　　

我低着头，默不作声，心想：老子累得要死，好不容易能坐着休息吃个饭，还要问你个狗娘养的过得好不好。
　　

大不了下次用英文问好，再用中文骂他，你个狗日的，真他妈的操蛋，还不把老子当人看。
　　

回到房间后洗完澡，我把一件红色的T桖从行李中翻出来穿上，那是我在校期间兼职救生员而留作纪念的一件衣服，后来把它搁置在家中。
　　

上船前担心短袖不够才顺手带上的，把短袖套在身上时，头还没从领口出来，一股特别的味道便肆无忌惮的闯入了我的鼻腔，尽管伴着浓烈的樟脑味，但更多的是我所熟悉的，家的气息。
　　

我害怕出门久了会忘记那种感觉，于是小心翼翼的退去T桖，把它折好，放回专门用于存放衣服的抽屉，哪天太想家了还可以把它找出来，捧着深吸一口气，应该会觉得自己离家不远了(自欺欺人还是自我安慰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该怎么样坚持下去)。
　　

船舶接受检查在即，水手们从早到晚举着敲锈枪和气刷，拖着长长的空气管游走于生活区两侧。
　　

有时能见他们之中的个别人提个小油漆桶，在刷漆的滚轮底端接根棍子，这样刷起漆来就不用弯下腰去。
　　

他们杵着棍子刷漆就跟盲人拄着棍子走路差不多，甲板上的一个个补丁仿佛是他们绣花绣出来的，一天要能秀出簸箕那么大一块，对他们而言就是超标啦。
　　

不过这也难怪，NORMARK 轮是艘98年下水的船，韩国现代船厂造的，哪怕船停在港口，不起多大的风，仅一天的时间，从烟囱里跑出来的黑色炉渣就能把驾驶台的露天甲板盖上两番。
　　

驾驶台不属于宾仔们的清洁范围，每回进出港我都得把驾驶台里外打扫一遍，驾驶台外，露天甲板上的锅炉灰则不能随意处理。
　　

胆小怕事的大副说要保护环境，并且信誓旦旦的告诉我，很多港口的环保意识也特强，把收集起来的灰渣倒向弦外会有罚款的危险。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必须收集所有的炉灰，把他们装入垃圾袋中，连同驾驶台内集聚的垃圾一并处理。
　　

我在此形容大副胆小怕事并不是从我的个人情感出发，而是他的谨小慎微已经无数次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我是他最容易找到的替死鬼，事后又没有任何上诉的可能。
　　

跟经验丰富的大副相比起来，没有人愿意去相信一个刚刚踏上航海之路的实习生，只有实习生才会犯那种经验丰富的管理级海员闭着眼睛处理都不会犯的低级错误。
　　

大副的环保意识更是他娘的扯淡，一次他从货舱里出来，全身都沾满浓稠的黑色原油，他二话不说，进生活区前，直接脱下黑漆漆，黏糊糊的臭味子，往身后一甩。
　　

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过后，伴随着海面上呈辐射状向四周扩散的油污。
　　

见此情形，身旁的菲律宾水头做作的用手遮住自己的双眼，嘴里念叨着：“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紧咬着嘴唇，在大副看不到的角度，以一种鄙视的目光看着这个肥硕得像球体的身躯歪歪扭扭的消失在生活区，一层甲板的尽头。
　　

自那时起，我已断定，大副和水头属于一丘之貉，最好不要跟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发生冲突（终于开窍了）。
　　

回归到垃圾，在大多数人看来，首先的感觉便是厌恶，却有人将之变废为宝，谋取利润，而我也与垃圾结下了不解之缘，尤其是NORDNEPTUN轮上，因为垃圾，我差点丢了这份工作，而在船长布诺耶维奇看来，我这个实习生无非是个：垃圾（他确实喜欢这样形容我）。
　　

驾驶台两翼的探照灯下有排护栏，NORDMARK轮系离泊时船长会到两翼边沿协同引水指挥，那地方可以看见整条船的船舷，有利于观察系离泊的进展，而船长喜欢趴在护栏上。
　　

如此一来，护栏顶部的清洁就显得尤为重要，什么灰尘，炉渣都得除尽，之后得用湿抹布擦一遍，天冷还得拿干布条抹干。
　　

倘若遇到雾天或霜降，露天甲板便是湿的，用塑料扫帚扫过的地方会留下一滩滩污迹，这是船长布诺耶维奇绝不能容忍的，于是我还得拎个拖把沾上少许的淡水把较显眼的地方拖一遍。
　　

毕竟能力和时间都有限，像驾驶台后面，船长视线范围以外的甲板便可马虎一下（不偷懒会累死人的）。
　　

宾仔们整天忙得不亦乐乎，我这个廉价劳动力更不可能闲着，船长咆瓦尔来船已上十天了，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居然突发奇想的要把驾驶台外的露天甲板刷上一层新的绿漆。
　　

驾驶台相当于整条船的一张脸，无论是引水还是检查的各路官员，在驾驶台待的时间占到访船期间的很大一部分。
　　

有些船长甚至不喜欢陌生人进入自己的房间，而专门选择在驾驶台会见与本船乃至船东利益相关的重要访客。
　　

如果连驾驶台外的甲板都锈迹斑斑或者脏兮兮的话，引水的心情不会好到哪里去，说不定以船舶状况差，引航难度高而提高引航费（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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